不妨先看看这个问题是否真的成立,即“是否越长大越不快乐”成立。在心理学上用参数心理幸福感来(Psychological well-being,WB)描述人的生活快乐情况。针对美国人的大样本调查结果如下[1]:
结果表现为几个特征:
- 在人的全寿命周期中,快乐水平在统计意义上呈现U型曲线
- 人在五十岁左右最不快乐(难以快乐),在这之前,幸福水平降低,在这之后,幸福水平增加,越老越快乐。
- 十几岁到二十多岁之间,人的幸福感呈现断崖式下降,此后到五十岁虽然继续下降当时趋于缓和
考虑到自觉不幸的人倾向于自杀,不妨再考察一下自杀率数据。美国政府疾病预防控制中心(center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, CDC, NVSS - Mortality Tables) 提供的自杀数据如下:
数据呈现几个特征:
- 自杀人群年龄呈现倒U型曲线
- 四十多岁的自杀者最多,在这之前呈现快速上升趋势,之后呈快速下降趋势
- 十几到二十岁之间有一个快速增加阶段
以上是美国的情况,考虑的各个年龄段人群数量的不同,因此对于自杀率数据,还要归一化年龄因素:
整体上,自杀率随年龄增加上升,在世界范围内(WHO数据):
自杀率数据特征跟美国数据类似。自杀率在50岁左右达到一个阶段峰值之后,稍下降后再上升。
所以,题主所说的问题并未完全反映事实,真实的情况应该是,在中年之前,人的幸福水平一直下降,越来越不容易快乐(中年危机)。对于题主这个年龄的人群来说,更真切的情况是,在十几岁到二十多岁之间(从懵懂的少年段进入到迷茫的青年段),幸福感呈断崖式下降。鉴于问题因此展开过广,使影响因素变得复杂,下面我仅考虑题主更关心的问题,即进入青年期过程中,为什么幸福感——更特定的——彻底而通透的幸福感明显降低甚至消失。
在十几岁到二十多岁之间,最为明显的因素是青春期的结束和大脑发育的大体结束。人在青春期内,各种激素水平剧烈变化,这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,会使得他的性格表现得敏感,容易激烈反应[2], 同时,TA的自我意识也处在急剧的变化之中,特别表现为对自己的容貌的怀疑/不自信,以及对其他人对自己评价的激烈反应(过于在乎)。这种敏感和不自信贯穿整个十几岁的青春期。人的脑部发育的大体停止要晚于青春期的截至数年,直到大概二十五岁才结束。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的脑发育过程中,脑部各个部位的体积变化并不是均等的[3]。
在青春期之前,人脑的白质体积到达顶峰,随后下降。而在整个青春期和其后一段时间内,人脑的灰质(细胞体)体积大致线性增加,这显示人脑各个区域的连接强度明显增加。这会对人的认知造成一定的影响,人在青春期的情绪不成熟会逐渐消减,变得成熟/得到控制,由一个情绪化的人转变为一个理性的人。表现在杏仁核的活跃水平上,在这个年龄阶段,人越成长,其激活水平越低[4]:
表现在情绪控制力上,人脑中的vmPFC(Ventromedial prefrontal cortex)功能越来越强[4]:
人因此也变得更富有道德感,而这种道德感,是基于理性思考的。
根据以上的研究,我们不妨简化其机理模型:人的脑子中有一套理性控制机制,在青春期之前和青春期的早期,该套机制还未成熟,没有接管人的心理感受活动,人在这个时期是一个充满情绪的气球,一点点刺激就会使它爆炸。在这个时期,人感受到的快乐和痛苦,都是非常极端的(发自内心的),一天的情绪波动,可以是非常剧烈的。随着年龄的增长,我们体验过太多欢乐和痛苦之后,人脑的理性控制机制逐渐接管我们的情绪,我们对一件事情的感知,是理性逐渐占上峰了,因此我们的快乐和痛苦,都是受到控制或者限制的;在面临快乐和痛苦时,会想的更多,因而节制,表现的冷静和坚韧起来。——理解得越多,就越痛苦。知道得越多,就越撕裂。但是,他有着同痛苦相对称的清澈,与绝望相均衡的坚韧。我们生活的快乐并不是消失了,而是改变了形式[5].
以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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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] Stone, Arthur A., et al. "A snapshot of the age distribution of psychological well-being in the United States."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07.22 (2010): 9985-9990.
[2] Dahl, Ronald E. "Adolescent brain development: a period of vulnerabilities and opportunities. Keynote address." Annals of the New York Academy of Sciences 1021.1 (2004): 1-22.
[3] Giedd, Jay N., et al. "Brain development during childhood and adolescence: a longitudinal MRI study." Nature neuroscience 2.10 (1999): 861-863.
[4] Decety, Jean, Kalina J. Michalska, and Katherine D. Kinzler. "The contribution of emotion and cognition to moral sensitivity: a neurodevelopmental study."Cerebral Cortex 22.1 (2012): 209-220.
[5] Freund, Alexandra M. "Age-differential motivational consequences of optimization versus compensation focus in younger and older adults."Psychology and aging 21.2 (2006): 240.